相亲篇

第三卷

「您的烧酒加温水。」

「谢谢。」

店员为弘树送来不知是几杯的酒。这家高朋满座的居酒屋是弘树常来的酒店,至于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店里喝酒,是因为和他相约的人——野分迟到了。

两个小时之前野分传过来一封简讯,内容是说,他正离医院时忽然送来了急诊病患,所以会迟到。不得已,弘树只好一个人先餐,但是吃饱饭之后也无事可做了。

(早知就带口袋书来打发时间。)

弘树并不特别讨厌等人,但是等待野分的时间却让他觉得特别难熬,尤其是和他约在外面的时候更是如此。

为勤务医生,野分极少在下班时间准时回家。明知野分的工时间非常不规则,不过弘树有时候还是会在瞬间担心起野分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。他知自己太杞人忧天,但是在看到野分的脸之前,他就是无法安下心来。

(一碰到野分的事,我就变得特别容易担心……)

弘树知自己太过在意野分,话虽如此,他也不知该如何是好。人一旦坠入情网就会变得容易胡思乱吗?

当弘树一边对胡思乱的自己感到可笑,一边在酒杯里倒酒时,气喘吁吁的野分冷不防地出现在他眼前。野分将大概是在半途下的外套拿在手上,肩膀上上下下地起伏着:

「弘树,让你久等了!对不起,我来迟了……」

野分一定是从车站全力狂奔而来。弘树将野分从头顶到脚尖打量一番,确认他除了头发稍微凌乱了一点之外,和早上出门时并没有任何改变后,才真正安下一颗心:

「别在意,那是你的工啊,是急诊的病患吧?既然你能离医院,代表那名病患没有大碍吧?」

「嗯,只是轻微的发,病患马上就稳定下来了。我已经把事后的照顾接给值夜班的医生了,你不担心。」

「是吗?那就好。别一直站着,你肚子应该饿了吧?先点一些东西来吃吧。」

弘树催促野分在自己对面坐下,野分却缓缓地摇头:

「不了,我们先走吧?再不快一点,就要熄灯了。」

「话是这说没错啦……不过,你不饿吗?」

野分中午应该有吃自己带去的便当,但在那之后就没有再进食了吧?

「没关系,我等一下再买一些东西回家吃就行了,快走吧。比起吃东西,我现在比较和你一起去赏樱。」

「好……好吧。」

看到野分面带微笑地对自己说这话,害得今天的弘树也忍不住脸红心跳。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,弘树一口气喝光杯中剩下的烧酒,抓起账单站起来。

今天两个人会约在外面,是为了要一起去看夜樱。每年到了赏樱的季节,当地最大的神社就会在境内点灯。

漂浮在夜空中的淡红色樱花以充满梦幻之闻名,每年总是吸引不少附近的居民前往观赏。今年刚好两人都能抽出时间,所以约好在樱花凋落之前一起去赏夜樱。

结完帐,走出居酒屋之后,才发现屋外寒意深浓。虽然白天的阳光已逐渐变得柔和,不过夜晚似乎还残留着冬天的气息。

弘树冷得身体微微颤抖,某个温暖的东西冷不防地披挂在他的肩膀上——那是野分从刚才一直拿在手上的外套。

「笨蛋,你也会冷吧?我有围巾,外套你自己穿啦!」

「我刚才跑的过来,身体还很暖,所以你穿上吧。」

「……觉得冷的话,不可以忍耐哦!」

「好。」

看到野分露出幸福的笑容,使得弘树再也无法推辞。

弘树将头别向一旁,不让野分看到自己越发火热的脸颊,穿上披在肩膀上的外套。

那件外套对弘树来说稍嫌过大,不过十分保暖。

他们心现在去神社赏樱,小吃摊应该已经打烊了,于是在前往神社的途中绕去了一趟便利商店。赏樱的时候怎么少得了酒和小菜呢?

他们提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,穿过鸟居,两旁成列植的樱花便夹相迎。

「太好了,花还没凋谢。」

「不过也凋谢的差不多了。」

虽然辽阔的神社境内植的樱花树大部分已长出了绿叶,不过在灯光照耀之下却有一凛然之。

「啊……你看,那里的枝垂樱和八重樱正好盛着。我们去那边的椅子坐着喝酒、赏樱吧?」

「说的也是。」

平常不受外在环境影响的野分,今天也显得有些雀跃。两人与结束赏樱之宴正要回家的游客逆向而行,往本殿的方向前进。

小吃摊果然已经全部打烊歇息,不过灯光依然照耀着神社境内。喧嚣声已然散尽,四周一片静谧。

「好啊!」

「是啊!我还以为今年会错过花季,没办法一起来赏樱。今天能一起来真是太好了。」

「你……你太夸张了吧!我们公寓前面不是也有一棵樱花树吗?」

「重点是能和弘树一起看。」

「……真是的,又在胡说八了。」

弘树为了掩饰难为情,动僵硬地拿下围巾,在附近的长椅坐下。

接着拿出在便利商店买的汽泡酒,打拉环,大口喝下:

「拿去,你也喝吧。」

「谢谢。」

弘树拿酒给野分,野分也在弘树的身边坐下。两人默默地喝着酒,观赏着樱花花瓣翩翩飘落的景。

虽然刚才在居酒屋喝的烧酒已经是相当香醇的名酒,但像这在野分的相伴之下所喝的酒,更胜过人间任何绝品。

弘树偷偷瞥向野分,却发现他并没有在看樱花,而是看着自己:

「你……你看我干嘛啦!明明是来看樱花,干嘛一直看我?」

「对不起,我不小心就看入迷了。」

「你又说这话——唔哇!」

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吹走了弘树放在身旁的围巾。

那条是他非常喜欢的喀什米尔围巾,绝对不能让它弄脏。弘树连忙地追赶被吹走的围巾,当他以为自己就要接到时,忽然又刮起一阵强风,将樱花花瓣吹得有如飞雪似地在半空中飘舞。

「……!」

弘树紧闭双眼等待强风止歇,以防沙尘吹入眼睛,却冷不防地被人从背后抱住。强而有力的拥抱,让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着:

「你……你干嘛忽然抱我啊!」

要是平常弘树早就揍飞野分,嚷着「在外面的时候不要黏着我」。不过现在不知是因为酒精祟,还是因为眼前的景太过梦幻,弘树很难得地静静被野分搂在怀中。

「对不起……只是我以为你要被樱花掳走了。」

「啥?你在说什么啊?」

野分不切实际的话,让弘树忍不住放声大笑。

「弘树,求求你哪里也不要去……」

「笨蛋,我不是说过会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的吗?相信我。」

「……好。」

弘树伸手摸了摸野分的头,野分也将他抱得更紧了。弘树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,不过最后还是决定任由野分抱住自己。

他们一直呆到神社熄灯才回家。大概是在外头待了有一段时间,弘树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变冷。

将外套借给自己的野分一定觉得更冷。

「你先去洗澡吧。我有设定时间,热水应该已经放好了。」

「我没关系,你先去洗吧。你的身体已经冷下来了吧?」

「我有穿你借我的外套,所以没那么冷。再说,你应该也累了吧?我去帮你准备晚饭,你快去洗。」

弘树不容分说地推着不断推辞的野分的背,将他赶进衣间。

「真的吗……?好吧,那我就先去洗澡了。」

把野分一个人留在衣间之后,弘树便拿着在营业到深夜的超市买来的家常菜走到厨房。他利落地淘好米后,将米放进电锅,然后从冰箱里找出可以来做味增汤的材料。

弘树将晚餐大致准备好之后,目光不经意地瞥向桌子。桌上有一叠是刚才从信箱里拿出来的信件。

看到某个看似广告信件的白色信封,背后写有母亲字迹秀丽的署名,弘树不解地歪着头说:

「这是什么?」

弘树拿在手中,发现信厚得不太自然。他随手拆信封,发现里面装的是写有某人经历与家人简介的介绍信函。

除了个人资料外,还有一张穿着和服、面无表情的女照片。

「相……相亲照……」

弘树从来没有被催婚过,所以他以为家人已经对他死心,没到这一刻还是来临了。

(我也到这个年纪了——不对,我理解个什么劲啊!)

弘树呆愣了一会儿,但旋即回过神来,拿起电话,拨打了平常没打过几次的老家的电话号码。

拨号声响过数声之后,弘树便听见母亲客气有礼的声音:

『喂,这里是中条家。』

「那个照片是什么意思!」

弘树对着电话大吼大叫,结果换来了母亲的轻声斥责:

『哎呀,是小弘啊!打电话的时候,要先说自己的名字才是礼貌啊!』

「我还管什么礼貌不礼貌,你寄那个照片来给我做什么!!」

『照片?你是说相亲照啊?对方的条件不错吧?听说她在银行上班哦!她的兴趣是花和看书,你们一定能谈得来。』

弘树平常并不特别介意母亲沉静的语调,但现在却让他的心头燃起熊熊怒火。母亲看起来很单纯,很容易让人上当,所以面对她时绝对不能掉以轻心。

「你不要岔话题!我是在问你,为什么要寄那东西给我!」

弘树直截了当地质问,母亲的语调顿时降低了几分:

『对不起,嫂嫂说对方条件很好,坚持要介绍你们认识,所以我也无法拒绝。又不是叫你们结婚,也不是太正式的场合,你去和人家见见面、吃个饭而已,没关系吧?』

「哪里没有关系了!?既然我不会和她结婚,为什么非得去见她不可……」

听到弘树深深地叹了口气,母亲也改口好言相劝:

『弘树,就看在妈妈的面子上,去见人家一面吧,只要一次就好。还是说,你现在有往的对象?如果你现在有喜欢的人,我也不好意思勉强你……』

「这……这个……」

母亲的反问让弘树一时语塞。他有喜欢的人,而且对方年纪比他小,是他以前的家教学生,还是个男人——这话弘树当然无法轻易地说出口。

母亲为弘树的沉默擅自了解释:

『反正,你也没有对象吧?嫂嫂也说了并不是那么正式的场合,你不太紧张。我不会跟你去,所以放心吧。这么一来,你也比较能放轻松吧?』

「不是这个问题!」

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?周末你应该有空吧?有事的话先跟我说一声,除此之外的日子都先空下来。决定时间之后,我会再通知你。』

母亲不让弘树有任何插嘴的机会便一个人做好了决定。弘树阻止母亲单方面地决定相亲的事,但他却焦急得说不出话来:

「决定个什么!我还没答应要去相亲……!」

『事情就这决定了,晚安,不要太晚睡哦!』

「等……等一下,妈!」

弘树连忙叫住母亲,但是电话早就被挂断了:

「可恶,他老是这……」

弘树从小到大就不知该如何应付母亲这强硬的个。照这看来,这场相亲似乎很难回绝了。

不过,母亲向来守信承诺,所以只要他赴了这场约,母亲就绝对不会向他提出二次相亲的事。

虽然他非常不和啰嗦的伯母打照面,但如果自己坚持不去,只会让母亲难做人,这也不是他所乐见的事。

既然如此,只好硬着头皮去了。

(不过,该怎么做才不会让野分发现……)

虽然他知相亲并不会改变自己和野分之间的关系,但是他还是不让野分操不必要的心。这封介绍函也必须藏起来才行。

弘树决定把介绍函夹入房间的书架里。他离客厅,正要回房间时,野分也刚好从衣间走出来:

「哇……吓我一跳。我洗太久了吗?」

「不是,我只是要去房间……」

弘树佯装若无其事地将介绍函藏在身后,可是因为他太慌张,所以不小心弄掉了。

「弘树,你的东西掉了。」

「啊,我自己拣就行了……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