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章「作为必要之恶的高贵项圈」

在亚鲁法军方本部建筑物最顶楼的某个房间里，此刻可以看到两人影。在正常情况下，只有名列前茅的魔法师或是军方的高阶将官，才有资格踏入这个房间。

因此，当不属于这两者的人被传唤到这个房间的时候，难免会感到一阵紧张不安，心里甚至浮现不祥的预感。因为这个房间正如其名，是统领亚鲁法全军的「最高司令官」的专办公室。

话虽如此，这个房间的摆设看起来相当简朴。整体空间简洁俐落，房间里唯一引人注目的东西，大概就只有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而已。

这两人影的其中一人，正是应房间主人的传唤而来。任务结束后立刻来此报到的这名男子，排名已经跻身二位数的行列，以魔法师来说，完全称得上是一梯队的水准。如此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，此刻却露出新人般的紧张表情，从喉咙深处挤出带回来的难堪报告。

「非常抱歉，我们丢失了目标……对方摆了我们的追踪。」

在男子微垂下的那张脸孔上，满是僵硬的神色。

任务失败。对二位数魔法师来说，是令人羞愧的结果。人手不足之类的根本无法构成理由。

男子不敢直视司令官的脸孔，只能眼神空洞地注视地毯上的瑰丽花纹。

「别太在意了，毕竟这项任务原本就有点强人所难。」

「不！这次的任务失败……让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实力不足。」

「我不是这个意思。有句话说得好：『适材适』。在目前的军部里，没有太多适合执行这类任务的魔法师。所以不管派谁前去追踪，最后大概都会以失败收场吧。」

「……！！」

看着部下半是惊讶、半是放心的复杂表情，身为房间主人和军队司令官的初老男子，忍不住在内心嘀咕。

（如果维札斯特人在国内的话，或许还能出什么办法。）

房间的主人──贝利克一边着那位不在现场的谍报专家，一边寻思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，而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了眉头。

这副神色凝重的模，似乎让那名二位数魔法师感受到无言的压力，于是再次挺直背脊，端正自己的站姿。

不过，贝利克在苦恼的其实并不是事态的后续处理，而是令人伤透脑筋的「亚鲁法最强战力」的行动。

如果有人说早已过了壮年时期的贝利克，脸上的大半皱纹都是来自于「他」所引发的各问题，相信就连贝利克本人也会认同吧。

（我本来以为亚尔斯一定会加入追踪的队伍……可那小子却巧妙地回避掉了吗？）

贝利克是在不久之前，从希丝缇那里收到【学园祭】有入侵者的报告。亚尔斯应该是基于某法和考量，才会要求军方派遣魔法师过去支援──做出如此推断的贝利克，在收到学院的报告之后，只下达了追踪逃离学院的入侵者的命令，并没有特别展大规模的搜捕行动。

附带一提，这份报告的概要内容，就是入侵者拿着伪造的军方特许证潜入学院，并且对两名学生造成了危害的事实。剩下的就是入侵者的外貌情报，以及其施展出的未知魔法之类的事情。而学院方面的受害情形，除了上面所说的那两名学生以外，事实上希丝缇的前部下也不幸惨遭毒手。根据报告所言，入侵的贼人似乎有两名。除了大摇大摆地危害学生的那名入侵者以外，还有另一名负责带路的入侵者。和逃离学院的入侵者一，负责带路的入侵者，也在随后就消失于人海之中。

奇怪的是，尽管这两名入侵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，但是他们都没有夺走被害者的生命。不同于其胆大包天的行事风格，两人的行动方式感觉有些自相矛盾，让人很难一口断定他们是什么凶恶的贼人。

贝利克从这点出发，推断出这两名入侵者虽然是预谋犯案，但是并没有明确的最终目标。也就是说，虽然无法准确推测出贼人的法，不过可以认为他们的犯案动机掺杂着人情感，和冷静透彻的犯案手法截然相反。

无论如何，既然这两名贼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，贝利克也考虑到他们是【库拉玛】成员的可能。因此他原本就担心排行二位数这程度的实力不足以应付这项追踪任务。然而，最令贝利克感到如鲠在喉的，还是亚尔斯没有加入追踪队伍的事情。

明明亚尔斯都特地亲自出面应对了，报告里对这名入侵者的细节描述，却是含糊地一笔带过。除此之外，身为现役首席的亚尔斯，在这么大的风波过后，照理说应该要直接联系贝利克才对；而且既然他都愿意出面和对方打一场了，实在没理由不顺势帮忙追捕逃亡的入侵者。

然而在这次的事件中，事后报告不仅是由希丝缇代为提，而且理应压制住入侵者的亚尔斯，也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。

尽管也有可能是他受了什么伤的关系，但是贝利克隐约感觉得到，亚尔斯的异常举动是出于自己的法，大有刻意控制情报流出的意思。

除此之外，该说是专断独行吗？当亚尔斯断定自己能够独力解决问题的时候，往往就不会向贝利克回报这件事情。贝利克认为这次大概也是同的情形，再加上关于那名入侵者，亚尔斯本人似乎有什么打算，所以才采取「知情不报」的做法。

思及此，贝利克蓦地注意到部下──那名二位数魔法师，一直动也不动地伫立在自己面前。

他心中感到有些过意不去，姑且送上几句慰劳，允许他离这个房间。

那名二位数魔法师闻言，登时松了口气似地向后退去。就在他小心翼翼地准备掩上房门的时候，贝利克突然出声喊住了他。

「不好意思，麻烦你暂时守在门口，别让任何人进来房间。」

「是！！」

听着部下精神抖擞的应答和掩上房门的声音，贝利克缓缓启可以防止窃听的人通讯，试着直接与亚尔斯取得联系。

（好啦，如果只是追丢了入侵者的踪迹倒也罢了……问题在于「那小子的行动」是否超出我预料之外。）

伴随着呼叫的铃声，一虚拟晶萤幕浮现在贝利克的面前。他没有选择普通的音讯通话，而是特地打视讯通话的功能，当然是为了当面质问亚尔斯这件事情。

虽然这的做法给人跟不上时代的感觉，但是单凭声音所获取的资讯其实是相当有限的。对方的表情和视线自不说，呼吸的快慢深浅或每个细微的动，同都能成为提供情报的线索，有时甚至会比言语透露更多的资讯。

只是真要说起来，这一套做法对亚尔斯不怎么管就是了。但贝利克心总是聊胜于无，至少能有个声音以外的判断依据。

呼叫的铃声已经在室内响了好几回。

亚尔斯一如往常地没有马上接起通话。贝利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，执拗不休地让铃声继续响。

到了最后──

「你也太慢了吧？亚尔斯。【学园祭】的活动早就结束了吧？」

『非常抱歉。我正在忙着准备【学园祭】二天的活动。』

听着亚尔斯冷静到有些傲慢的声音，贝利克有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无奈感，但他还是苦口婆心地口说：

「你搞错优先顺序了啊……先不说这个了。军方收到的情报之所以会如此暧昧不明，是和【学园祭】上发生的事情有关吗？」

『嗯。不过，因为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，所以我还真没到会由总督您亲自处理。』

亚尔斯的语气一片云淡风轻。尽管虚拟晶萤幕上的他同面无表情，几乎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，但是贝利克长年的经验在此时发挥了。

「希丝缇提的那份报告有捏造情节，或刻意模糊了关键讯息没错吧？你们两个……该不会是事先串通好的吧？」

『…………没这回事。说到底，我根本没理由这么做。』

「你就别嘴硬了……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？」

『您是指哪件事情？』

贝利克不会糊涂到在这时候大发雷霆。

亚尔斯的装傻态度，反而让贝利克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测。看来那股不祥的预感真的应验了。在总督亲自出面联系的情况下，留给亚尔斯的选项已经极为有限。一言以蔽之，他要不就向贝利克坦诚一切，要不就是继续隐瞒到底。

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……亚尔斯似乎打算选择后者。

「亚尔斯，我为魔法师的资质比二流还不如，但我好歹也是统领全军的总督。比你虚长了几十岁的我，多少累积了一些人生经验。」

『的确是呢。我明白了，那么，请容我再问您一次：您是指哪件事情？』

面对亚尔斯装傻到底的态度，贝利克捏着自己的眉头，无奈地叹了一口大气。

『话说回来，总督，我的学院生活好像快要没办法继续下去了。』

「……你这是自自受。」

也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，亚尔斯在这短短的一句话里，其实给了贝利克些许的提示。对此心领神会的贝利克，为了按捺住要深究的念头，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（也就是说，这小子和入侵者轰轰烈烈地打了一场吧。不对，应该说他总算遇上了「能让自己全力一战的对手」……）

察觉到事态发展的贝利克，了解到亚尔斯的真实排名乃至真正实力，终于到了无法继续隐瞒下去的地步。

贝利克非常清楚这是迟早的事情，但他还是有未免来得太快的感觉。

如果这小子是懂得向成年人寻求协助的普通少年，那该会有多轻松啊──贝利克忍不住力地按压起太阳。

尽管未能掌握全貌，不过贝利克已经大致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，于是他向晶萤幕另一头的亚尔斯询问：

「这子真的好吗？」

亚尔斯对于这类事情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，应该不难理解贝利克是什么意思。

这不是军方能够插手的事情──贝利克意在言外地传达了这个讯息。

无论亚尔斯是何等超乎常理，只要身为军人，他的行动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约束和限制。尽管贝利克不确定亚尔斯对此有多少自觉，但是他也只能一边祈求亚尔斯别做出太过逾矩的行为，一边语重心长地如此叮嘱。

而贝利克的弦外之音，亚尔斯果然也准确地接收了。既然贝利克都已经看透至这程度，自己继续装傻下去也没有意义。亚尔斯换上更加锐利的眼神，微微耸了耸肩说：

『我不会给你们那边添麻烦的──应该吧。』

「喂，你的语气也太没把握了吧……算了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，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。只是一人之力终有穷尽之时，你可别跨越『人类』那条界线啊。」

『您这话可真刺耳呢。关于这点，我已经深有体会了。再说，这整件事情的最后结果，应该也会是你们所乐见的。』

尽管亚尔斯的态度显得轻描淡写，但是贝利克听到他这么回答之后，仍不由自主地有如释重负的感觉。

当然，贝利克并不打算就此袖手旁观，只是在摸不透亚尔斯心思的情况下，他也没有插手介入的余地。

『这次的风波，再怎么说都不能归咎为我的责任吧？』

「你如果担心的话，要不要亲自过来解释一下？」

『现在不合适吧。毕竟我明天还有警备的工。而且才刚发生了那的事情，现在也不是放松学院警戒的时候。』

「……你还真是了个好借口呢。」

贝利克恨恨地「哼」了一声，随即以手托腮，装出一如往常的冷静模。说起来，亚尔斯在收到贝利克传唤的时候，表现出这推三阻四的态度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。

虽然贝利克可以下令要求他立刻前来，但是情况并没有危急到这地步，而且亚尔斯的借口也确实有理。

只能先到这里了吧──贝利克在内心做出结论，旋即将话题转为闲话家常。

「话说回来，你那两位爱徒的情况如何？报告里有提到她们就是这次的受害学生。」

『……您这的说法有语病喔。对那两个笨丫头有「爱」的人，其实是您自己吧？您只是担心艾莉丝的安危吧？』

亚尔斯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，让贝利克很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说：

「我当然很担心艾莉丝的安危，但是忒丝菲娅也是这次的受害者吧。」

『虽然我您早就知了，不过那两个丫头都没有什么大碍。她们两人都已经恢复精神，应该正在准备明天的活动。毕竟在旁人的眼中看来，那只是一场「稍微过于激烈的模拟战」而已。』

「你这做师父的可真是冷血无情。」

『我觉得自己算是很客气了，至少没把她们推下悬崖锻炼求生能力。』

「呵呵，体察人心也是指导者的器量之一喔。」

贝利克莞尔一笑地说。他的这句话当然也在暗指亚尔斯对「两名弟子」的真实法。再怎么说，贝利克都不至于糊涂到看不出这一点，只是他也不会不识趣地点破亚尔斯的刀子嘴。

『我只能把我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教给她们。』

然而，亚尔斯却以极为自然的表情，给出了这的回答。贝利克听了，只能在内心摇头苦笑，同时在脑海里浮现忒丝菲娅和艾莉丝的身影，忍不住有些同情她们两人。

「但是，这的要求对她们来说，未免太过苛刻了吧？」

『我当然会视情况调整实际做法。毕竟我过去所受的那些训练，不得不说有点缺乏效率。』

「这、这啊……」

听到亚尔斯毫不客气的批评，贝利克顿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。

亚尔斯过去所接受的魔法师培育计划，目前确实是处于完全冻结的状态。缺乏效率固然是其中的部分原因，但最主要的理由，还是在于这项培育计划在情操教育上存在着严重缺陷。只是真要说起来，这并不是贝利克的过错，而是军方搞砸了整件事情。

『对了，总督，虽然还要好一阵子才能成行，不过我打算找个时间去卢萨鲁卡一趟。』

「嗯……？你怎么哪里不去，偏要去那个惹人厌的卢萨鲁卡啊？」

『因此，到时候希望您能授予出国许可。』

「反正你现在也是应该到国外吸收新知的学生身分，所以要我同意是没有什么问题，不过你去卢萨鲁卡的具体目的是什么？」

『哎，算是去增广见闻、观摩AWR的最新技术吧。因为在元首会谈上也收到了莉绮雅大人的邀请，我如果迟迟不回应的话感觉也不太好。』

「嗯，如果是来自对方元首的直接邀请，那确实不能置之不理呢。不过，这件事情必须瞒着希瑟妮娅大人才行。我你也非常清楚，你可不能在卢萨鲁卡逗留太久。」

『我非常明白。』

照理来说，亚鲁法的首席无双魔法师出国参访──而且还是逗留好几天这情形，必须经过相当繁复的程序。然而，希瑟妮娅和莉绮雅向来水火不容，若是老老实实地前去征询她的同意，都不就知会被当场打回票。

不过，对于亚尔斯的出国请求，贝利克认为有必要尽力配合他的愿望。考虑到亚尔斯过去的各战果，特别是本次【恶食】讨伐任务的功绩，他完全有资格获得这的奖励。虽说有从国库另行提拨特别报酬给亚尔斯，重伤的身体如今也已经完全康复，但是他可说是吃尽了苦头。只要到亚尔斯承受的身心负担，同意他出国参访度假以慰辛劳，甚至可以说是再合理不过的安排。而且撇上面这些不说，就算贝利克要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这项请求，亚尔斯也不会轻易放弃。

「既然是对方元首主动邀请，卢萨鲁卡会把你奉为国宾招待吧。」

『天晓得。我是有打算联络一下约翰，请他事先帮我跟莉绮雅大人打个招呼。但是可能的话，我尽量低调行事，好好地到处参观卢萨鲁卡的最新AWR技术。』

「你如此热心研究当然是件好事，但是为学生本分的课业要怎么办啊？」

『我打算利连假的时间出访，至于课业的问题，就要拜托总督您特别费心了。幸好您之前欠了我不少人情，看来这次能够派上场了呢。』

「你这小──！！」

贝利克差点就忍不住破口大骂，但是看到亚尔斯得意洋洋的脸孔，他也只能以哑巴吃黄连的表情，皱着眉头把话吞了回去。

尽管贝利克也很清楚，亚尔斯肯定会连本带利地讨回这笔人情债，可是状况实在是压倒地不利。既然无论如何都得照单全收，至少得从亚尔斯口中得到一些保证，以为牵制他行动的项圈。至于免除学分的事情，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帮忙搞定了。

在这的前提之下，纵使贝利克贵为总督，也必须亲自低头拜托学院负责人希丝缇。如此窝囊的模，可不能给其他人看到啊──贝利克在内心冷汗直流地。

也不晓得亚尔斯有没有察觉到贝利克的复杂心情，只听他最后缓缓地补上一句：

『虽然应该会需要很多繁复的手续，但是这件事情就有劳您费心了。这么说起来，在前往卢萨鲁卡参访以前，恐怕还会有另一场风波呢。』

「嗯？」

贝利克不由得微微挑起单边的眉毛。

『哎，是有别于学院入侵者的另一件事情……不过，也有可能只是我太多了。』

「我很叫你把话说清楚，不要成天打哑谜，但是只要你的推测是正确的，我早晚会知是怎么回事对吧？我就不多追问了，出国的相关手续我会帮你处理好的。」

在那之后没过多久，贝利克便结束了和亚尔斯的通话。

尽管两人有好一阵子没有联络了，但是贝利克认为刚才的那场谈话算得上推心置腹，亚尔斯之前可不会表现出这的态度。照理说，贝利克应该要对这的变化感到欣慰，可是此刻占据他心头的，却是另一件令人忧心的事情。虽说亚尔斯是最强魔法师，但是在贝利克眼中看来，年纪轻轻的他就如同自己的孙子。即使亚尔斯拥有大人都自叹弗如的丰富知识，战斗本领也堪称卓尔不群，但精神方面果然还是不够成熟。

贝利克把背靠在皮椅的椅背上，嘀咕着自己内心的预感。对凡事不妄下定论的他来说，这是相当稀奇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