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话 大众澡堂与不完整的火神纹

「又有人匿名在技术局登录了划时代的发明，不知那个人是否已经把发明品进贡给陛下了呢？如果忘记进贡，就太大逆不了哦。你说是吧，法马？」

某天，梅德西斯一家人在餐厅吃早餐时，布鲁诺如此说。他应该早就猜到实情了，但还是故意装蒜地问着法马。经他提醒，法马总算发现自己又做出这冒犯天威的事了。布兰琪吃着面包，同时不明所以地看着冷汗直流的法马。

「我、我当然知……要进贡给陛下……」

「果然是你的发明吗？快点把东西送到宫廷里吧。这是几次了？」

「好的。我真是粗心大意。我会马上把新发明进贡给陛下的。」

布鲁诺似乎早就看穿一切了。法马在这方面一向少根筋，老是忘记必须给陛下做面子。

（不只过劳史，我连失败史也一直重蹈覆辙呢……）

「发明新东西是不错，但也别增加太多额外的业务，让自己忙不过来。你是药师，不是发明家。」

布鲁诺在出门前，一面让总管帮他穿上外套，一面如此告诫法马。

（不对吧？你自己不是也塞了份外工到我头上，比如大学教授什么的……难你忘了吗？）

到底是哪张嘴才讲得出这话啊？法马很反驳，不过还是算了。

「关于这点，我有件事请问父亲大人。」

现在是个好机会。法马转而问起在吃饭时不方便问出口的疑问。

「您为什么要推荐我成为教授呢？就我而言，被硬是拱上那个位子，反而很困扰呢。」

「哦，那件事啊……那不是我主导的，是教授们看不下去，不让你只待在药局里工，才主动提议的。我也和你一，觉得操之过急了点。」

布鲁诺含糊地说着。让小孩子当教授简直岂有此理，至少等成年之后再说吧，而且这么做还会损害学院的格调。法马很如此抱怨。

「虽然这么说，我同也有责任。由于我无法确定你能维持这『状态』多久，所以我最后还是推荐了你。」

（是这啊……所罗门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呢。）

不知法马能带着前世的记忆，在这个世界生活多久。假如法马把异世界的知识全数忘光，将是药学界的莫大损失。布鲁诺的意思应该是这吧。法马暗忖。

神官长所罗门说过，『守护神与祂的化身待在人世的时间十分短暂』，而且也真的有前例，所以布鲁诺才会这么急吧。法马不知该怎么接话。

能在这个世界待多久？就连法马自己也不知。

说不定明天一起床，法马的意识就消失了。

「假如时间有限，我希望你能把心思专注于伟大的事业上。帮患者一一看病太花时间了。我希望你能把那些时间拿来做研究、发明各新药、构筑药学体系、指导大量的优秀后进。也许我的抱着太大期待，这些事你大概也听得厌烦了，但这是我的真心话。」

从这番话可以看出布鲁诺是个合理主义者。

布鲁诺的话说白了就是──要法马在世界上留下最大限度的成绩后再死去。身为法马少年的父亲，说这话其实非常无情；但假如从公众利益的角度出发，则是不得不然的决定。这很像学者的思考方式，法马本身也可以接受这说法。

「比起拯救目前举目可见的几千条生命，我更希望你能在世上留下超越时代的伟大功业。因为就结果而言，那么做可以拯救更多命。这是我的法。」

（我可以理解啊，布鲁诺先生。我上辈子也是这么的……这也是我在前世感到两难的困境呢。）

布鲁诺希望法马过的生活，与法马的前世──药谷的生活是相同的。

前世的法马，比起帮助当下的病患，更把所有心力都放在发能在未来拯救数万、数百万人的新药上。结果就是以研究室为家，每天面对着数据，很少有机会与患者直接流。

法马并不认为那的生活方式有错。唯一错误的，只有让自己过劳死这点而已。假如上辈子多花点心思照顾自己的身体健康，就可以做更多研究，为世人做更多贡献了。这是他最懊悔的部分。

（可是啊……我这辈子不只有那而已。我好好珍惜人际关系。）

「我以自己的双手救助患者。我走在患者身边，好好看着患者的生与死。」

听见法马这么说，布鲁诺凝视着法马，缓缓点头：

「这是你的人生，你怎么过就怎么过吧，不需要顾虑我的期望。让这么小的身体背负这么大的负担，我觉得很抱歉。」

布鲁诺低头向法马致歉。「但是……」他继续说：

「假如你研发出了效果不明的新药，而且没有人体实验以外的方法能证实药效的话，不论风险多高，都一定要让我以身试药。这是我身为药师的最后一项职责。」

（居然主动要求参加人体实验，布鲁诺先生，你和华冈青洲一家人好像啊……）

虽然法马觉得所谓的「为学问奉献生命」不应该是这形式，但仍然被布鲁诺的真诚所感动。他对药学的热情不亚于在日本江户时代，为了发出麻醉剂，而不吝提供自己的身体做人体实验的华冈青洲一家人。

「为人类研发的药品，最后还是得以人类来做实验不可。」

布鲁诺不是那只会把责任推给法马的人。他转过身，以下巴命令总管赛门跟上，头也不回地与赛门搭着马车离了。

布鲁诺不单单只是药理学院的校长，同时也是为了治疗病患而日日出门看诊的药师。

法马独自站在玄关大厅。前世的记忆、布鲁诺的意念，法在中错徘徊，使他茫然地呆立在原地无法动弹。这时一轻盈的脚步声跶跶地朝他前进。

「哥哥！看这边──！」

布兰琪呼唤着法马，他转过头，见到一张尽全力做出来的鬼脸。

「噗！哇哈哈哈！」

没到尊爵千金也会做出这挤眉弄眼的举动，法马毫无防备地被戳中笑点，放声大笑起来。假如被碧翠丝看到，「唉唷！真是不雅观！不能这！」一定会像这对布兰琪加以斥责吧。布兰琪见法马笑了，也跟着心地笑了起来。

「哥哥，你不可以和父亲大人一，一直着很难的事哦，因为脑袋会变得花花的呢。我觉得脑袋变花花的不是好事哦。父亲大人的这边不是有很多皱纹吗？哥哥现在也有一的皱纹了哦！但你还是小孩子啊！」

布兰琪学着布鲁诺皱起眉头，指着眉心的皱纹说。

「说的也是，如果真的长皱纹就不好了。」

法马觉得身心一下子都被疗愈了。他将布兰琪抱了起来，布兰琪伸出两只食指，力地把法马的嘴角朝斜上方扯。

「哥哥，笑一个？」

「好。谢谢妳，布兰琪。」

布兰琪在被抱起来的情况下力抱紧法马，以脸颊磨蹭着他。珞缇笑咪咪地看着两人的互动，安静地收拾起餐具。

◆

圣佛尔波帝国宫廷内，女皇伊莉莎白二世正检视着臣下恭敬呈上的发明物。展示在她面前的是法马进贡的整套油印设备，以及珞缇制的多色精致印刷版画图卡，女皇先与进贡的法马对谈……

「履次拖迟进贡发明品的时间，微臣罪该万死，还请陛下恕罪……」

法马冷汗直流地不断谢罪。他老是忙到忘记必须以最快速度，把新发明进贡给女皇这件事，不过法马这次真的怕了。他甚至始考虑，该请个助手专门帮自己进贡发明品了。但话说回来，女皇应该也不会容许法马找其他人代替自己进贡，并解说新发明吧。

女皇一张张地审视着版画图卡，陷入沉思。法马胆颤心惊地偷瞄着她，深怕自己会因进贡得太晚而人头落地。就在这时……

「嗯，这发明与印刷的成品都非常出色。话说回来，朕从没听过名叫夏珞特的画家呢。她还没进入画坛吗？」

虽然女皇不是对油印机没兴趣，但她绝大部分的注意力，都被五张一组，看起来很受女欢迎的丽人物版画给吸引了。珞缇的画风似乎天生带有新艺术与装饰艺术的风格，而且女皇也相当中意那风格的品。说实话，就连法马也觉得珞缇画得很好。

法马为了讨女皇欢心，不让她怪罪自己太晚进贡发明品，便拜托珞缇尽可能地绘制出最丽的图片。珞缇也一边愉快地哼哼唱唱，一边完成了丽的品。照惯例，法马是以甜点为画图的报酬。

「画这些图的人并非职业画家，这是敝药局的员工凭着兴趣绘制的品。」

「嗯，愈看愈觉得很有韵味。朕很欣赏这些图画，那位画家是平民吗？」

「是的，她是平民。」

「就算是平民也无所谓，朕命令你于近日带她入宫谒见。可以吧？」

女皇甚至说，以画家的身分雇珞缇。

只要是女皇看上眼的，不论是物品或是人、土地，女皇都会尽方法弄到手。这是大家都知的事。

（呜哇，这发展也太惊人了吧。珞缇这下不得了了！）

女皇在以写实油画为主流的时代，发现设计取向绘画的价值。她的感与流行敏锐度可说是走在时代的最前端。法马强烈认为，女皇力挺的新艺术风格品，将会在帝都流行起来。

（珞缇人生中最重大的事件，不对，艺术史上的重大事件即将发生了哦……）

珞缇从小就在尊爵家长大，礼仪学得很好，即使谒见女皇，应该也不至于出丑才对。但假如跟珞缇说女皇雇她为画家，珞缇说不定会吓昏吧。法马苦恼了起来。

「这些图案就来制花窗玻璃吧。当然朕是不会让人做白工的，那位画家有什么要的东西吗？」

总之，先让工匠把其中一张图片做成花窗玻璃试试。不过女皇是位急子的人，因此应该几天后就会完工了吧。

「我，甜点应该是最好的赏赐。」

就算不向珞缇本人确认，这答案应该也不会有错。假如让珞缇吃到女皇与皇子常吃的高级点心或巧克力，她说不定会感动到升天呢。法马像着珞缇心的模，始期待她的反应。

「好，朕就命令主厨制最高级的点心吧。除此之外，朕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。」

女皇总算要进入正题了，但法马猜不出是什么事。

「请问是什么的好消息呢？」

「你要的奖赏──大众澡堂，已经完成其中一座了！」

虽然女皇说这是法马要的奖赏，但这其实不是法马亲口说出的要求。他只不过不小心说了「我泡个温泉」，就被诺亚抓到打小报告的口实了。

诺亚已经靠着打小报告，从杂役晋升为骑士跟班，不过他还是常以女皇亲信的身分帮忙跑腿。他应该很清楚这是出人头地的捷径，所以才会特地这么做吧。就连现在，他也若无其事地混在这场进贡仪式的会场里。

女皇下令要在帝都建设五座大众澡堂，其中之一已经完成了。离法马说溜嘴，才过了一个多月而已，但女皇似乎彻底发挥她的权势，不惜花费照明费，命令工匠日夜不停地赶工把澡堂完成。她这与男相近、以蛮力为主的思考方式，让法马又畏又怕。

「真、真是迅速……陛下的执行力果然不同凡响。」

「没错、没错。为了奖赏对帝国有功的臣子，应当要快马加鞭地完成澡堂。」

哇哈哈哈！女皇似乎因为见到法马吃惊的表情而感到心满意足，豪迈地笑了起来。

「因为朕让你成为一个见到完工后澡堂的人嘛！」

女皇自上而下地傲视着法马，位在低处的人只能惶恐不已。

（啊！女皇该不会是在挖苦我太晚进贡的事吧……！这下子我就没有立场了啊！）

「所以，我们现在要去大众澡堂了。法马，跟着朕过来吧。」

女皇从皇位上起身，众臣鱼贯地跟着她前进。

「现、现在就要过去吗！？」

今天一整天，澡堂都被女皇包下来了。虽然她知法马是为了进贡新发明才入宫的，但是为了让他大吃一惊，故选在今天泡澡。其他的贵族、平民必须等女皇沐浴过后才能使澡堂。顺带一提，虽然不知是不是因为珞缇的意见，但这些大众澡堂都能让平民与贵族一起泡澡。

「走了，法马。」

其他臣下们始为女皇的巡幸做准备。马车与骑兵们列队在外头，场面变得相当热闹。

「要、要游行吗！？」

「这有什么好惊讶的？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。」

由于皇帝已经很久不曾公出巡了，因此女皇把前往大众澡堂的这段路程，顺势安排成盛大的游行活动。

宫廷的大门缓缓启，乘坐在马车上的女皇在骑兵队的护卫下，出现于民众面前。由十匹白马牵引的皇室专奢华马车极为吸睛，行进时，民众们都以热烈的眼光注视着女皇的马车。好死不死的是，法马被迫与女皇共乘。天气很好，再加上马车的篷盖是敞的，民众们可以清楚地看见车上坐着哪些人。异世界药局的小孩老板坐在陛下身边耶！──法马已经预料到之后将会有这的动了。

「陛下！陛下！」

民众欢呼的声音震天价响，刺痛法马的鼓膜。女皇的身子挺得笔直，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。法马则是涨红着脸，畏头畏尾地缩在一旁。但女皇似乎不怎么在意他的反应。

「喏，平民们都在看着我们哦，要坐正啊。」

「是、是的。」

在民众的拍手与注目下，马车终于抵达『帝都浴场』。

「哇啊！好壮观啊！真是太了不起了！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，建造出如此气派的大众澡堂！」

由于女皇说过，她是为了让法马大吃一惊才特地带他出来泡澡的，因此法马也非常捧场地，在不过度浮夸的情况下，尽可能地表现出惊讶的反应。

「嗯，建造得挺不错的嘛。」

女皇似乎也很满意建造的成果。这座全新的澡堂是以大贵族的宅邸改建而成，因此占地广大，光看外观的话，就像一座小宫殿似的。而且女皇还针对内部构造亲自提出了许多意见，未来应该会成为帝都的一大娱乐设施吧。澡堂的工人员在外头排成一列，迎接皇帝的到来。光从这件事就能看出皇帝的权威有多大。

法马随着女皇步下马车，穿过使大量昂贵玻璃建造、十分气派的玄关大厅，来到更衣室的入口。总共有两个入口。

「那个，我请问一下……男与女的浴场是分的吧？」

「当然是分的。不能让澡堂变成伤风败俗的场所啊。」

（幸好……既然如此，依别与阶级，总共应该会有四个浴场吧。）

法马松了一口气，准备进入以绅士雕刻为标示的男更衣室，不料却被女皇叫住。

「你要去哪？你是要和朕一起在皇帝专浴场泡澡的，所以要从女更衣室这边进去。」

「为、为什么！？」

这未免太冒犯天威了！法马不禁尖着嗓子叫。

「朕是为了你才特地建造这座澡堂的，分泡澡的话，不就见不到你的反应了？那多无聊啊。」

「微、微臣惶恐……不敢与陛下共浴……」

目前这座澡堂里，除了贴身侍女外，只有女皇与法马两人。除了泡澡之外，女皇似乎还很沐浴在法马的惊叹与赞之中。

「哈哈哈，你才十一岁而已，还不到需要忌讳男女之别的年纪，不着装模。」

女皇的手强而有力地箍着法马的臂膀，把他硬抓进女专更衣室。更衣室相当宽敞，乍看之下似乎能容纳数百人。而且还设置了休息区与按摩室。

「浴池在这边，走吧。」